1956年,我从西安市第一中学毕业,高考第一志愿填报的是西北农学院“农业化学”专业。因为高考前学校组织参观西农,亲身感受学校良好的设施,特别是农化系强大的师资阵容:系主任是中科院学部委员虞宏正(现在称院士),其他教授多为海外归来的学者,加之“农业化学”不考数学,复习难度变小,心中不紧张,高考过程也相对轻松。
1956年,如期接到西农入学通知书,我打起行装,坐上火车到武功杨陵镇,上了张家岗,进了西北农学院的校门,不平凡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我们进校后,作为中科院院士、全国人大代表、中科院西北生物土壤研究所所长,虞宏正教授工作繁忙,不再亲自授课,但他始终没有离开农化系教学的岗位。在无机化学、分析化学和物理化学实验室里,他都亲临现场指导。物理化学教研室里有虞宏正教授的办公桌,只要有时间,晚上就在那里给大家辅导,解答问题,就像一位老者和后辈那样亲切地交谈和嘱咐。对于物理化学中比较难理解的理论问题,他能用很通俗的语言,恰当的比喻,帮助我们解开难点,加深理解和增强记忆。
至今我还记得,对于热力学中的“最大功”理解不清,晚自习时我就请教虞先生。他以一块大石头放在那里作比喻,你推它时,用力小了推不动,说明你用的力小于它所需要的力,用力大了把它推走了,说明你用的力大于它所需要的力。当你用的力能移动这块石头,但又没有见到移动的时候,你做的功就是“最大功”。这个通俗的解释,让我清楚了这个纯理念问题,就是微积分“极限”问题在物理化学中的应用。
虞宏正教授,学术造诣高深、知识渊博,学生们问他的问题,也不局限于教科书。为了普及人造卫星、半导体、原子弹、氢弹等知识,他把这些最新科学成果做一番梳理,给全校师生们做了多场各种新科学成果的专题讲座,受到大家的爱戴与崇敬。
为了开阔本科生知识面,虞宏正教授邀请数学家华罗庚、遗传学家谈家桢、土壤学家李连捷等著名科学家(院士)到学校来给师生进行学术讲座。在当时冒着反动学术权威的风险,虞先生毅然邀请著名科学家,顶住压力,不畏艰险,勇敢地捍卫着科学的纯洁性。
李连捷先生来校时正是“大跃进”全民打鸟运动期间,他开讲正题之前说:动物是人类的朋友,鸟类捕捉害虫,保护了作物生长,消灭它们是破坏生态平衡。这样的道理现在说起来是很平常的“常识”,可是在当时反右斗争刚刚结束,“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的政治气氛下,李先生坚持科学真理,刚直不阿的高尚胸怀,至今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当时,生物学术界大力推崇米邱林—李森科学派遗传学说,原来国际上认可的摩尔根遗传学说,不但不能学,而且加上“反动”桂冠。如何让师生了解摩尔根学派的“真相”?虞先生以他的胆略和威望,直接邀请摩尔根亲传弟子谈家桢院士来学校和大家面对面地讲清摩尔根学派遗传学派的“真谛”,让学术问题真相大白于天下。
当时,学校最大的三号阶梯教室里,坐满了学生,连走道中间和窗户上都是来听摩尔根基因学说的好奇学子。谈家桢先生镇定自如地走上讲台,严肃而坚定地说出了第一句话:“谁要说摩尔根学说是反动的,我马上就回去。”此话一出,把大家一下子给“镇”住了。台下一片镇静,停了片刻,证实没有人说这句话后,他的讲座正式开始。他首先说明基因是主导遗传的基础,是物质的,有具体的物质结构,绝不是有人说的“唯心的”。随即他将DNA、HNA等复杂的高分子化学结构式,及有关反应,一丝不苟地写满在四张黑板上,说明基因的具体结构和与它相关的生物化学过程。他还提到未来,可能用人为的办法去改变基因的结构,从而改变某些生物特性(即现在说的转基因),培育出新品种。
谈家桢院士的这次讲座给我的感触是,摩尔根学派是具体的、科学的、可信的,有应用前景的。
1960年春天,我们到了临毕业的最后一学期,虞先生把中科院化学学部会议定在西北农学院召开。在这期间,为期一周的每天下午,邀请化学学部学部委员和农化系毕业班同学们见面,并介绍他所从事研究领域的成果和研究动态。我现在能记起的有两位化学家,一位是《物理化学》教科书著者黄瑞采,另一位是无机化学家傅鹰。黄瑞采提到:我国理论化学的研究,还有相当的空间需要补充。傅鹰先生提到:他的研究团队,在航天燃料研究方面的可喜成果。
当时我们这些娃娃级别的学生不可能完全听懂,但是能有机会见到这么高级别的专家学者真是一种幸运。身兼多职,当时已经卸下农化系主任职务的虞宏正院士,在他的心里还记着临毕业的学生,让他的学子们享受到了这种高规格的不平凡的待遇。
这样的老师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记忆!
作者商寿岩,1960年毕业于西北农学院土壤农化系,长期从事农业环境硼污染的检测和研究,曾任陕西省环境科学研究院高级工程师,生态研究室主任 ,获陕西省科技进步一、二、三等奖4项。
编辑:张晴
终审:徐海